陆然的眼睛一直盯着那【落魂云】，黄昏之中，黑色如钵的云身，被罩上了一层奇异的金色，原本有些妖异的画面，此时竟变得有些神圣。
有各种颜色的魂灵从宛山各处，宛如天黑要归巢的鸟儿，仍在不断被吸入其中。
“我有几个关于我自己的问题，想问问……徐仙君。”
陆然将目光收回，问徐方。
停顿了一下，是因为想起一直以“你”称呼徐方，有些失了礼貌。
徐方显然并不介意：“有什么你都可以问，我反正知道的也不多。”
陆然问了第一个跟自己相关的问题：“什么是‘有缘之人’？”
徐方忽地想起了许翚那日跟自己告别，还曾特意提及这小子的名字。
他想了一想，侃侃而谈道：“有缘之人，是他们结教的说法，我们环教不兴这个，按照许翚的说法和我所知道的，‘有缘之人’其实就是可以和某种东西相配的人，再具象点说，有缘之人，既像钥匙也像锁，像钥匙，是说他们可以做一些特定的事情，比如修炼特定的秘术，比如开启特定的洞天，比如驯服某种先天法宝，像锁，就比较难懂，可以这样说，有缘之人是某种关键的所在，是一种诱惑，好像处在某些人生的关键时刻，你打开了一把锁，如同推开一扇门，然后，改变了事件的走向和结果。”
“所以，我们环教也有人称呼‘有缘之人’为‘天道之眼’，这个眼不是眼睛的意思，有点像你面前这个潭，一个地方有一座山，有一汪潭，自然会改变这个地方，这么说你能懂吗？”
陆然好像有些懂了，有缘之人，有点像漩涡的中心，暴风的风眼，虽然不具备操纵事物的能力，却有改变事物走向的可能。
这可比许翚当时告诉自己什么因果难懂多了。
陆然一时还是觉得难以消化，又问了一句：“那什么是‘完美之人’呢？”
徐方挠挠头：“‘完美之人’是种子，只有‘完美之人’，才能修成完仙。”
陆然想起“乌有”之中那颗石丸，“种子”这个形容，倒真是有几分贴切，按照自己当时所见和许翚的补充，这小孩怕是已经有两岁了？
陆然笑了笑，又问：“那这天下，到底有多少真仙，又有多少完仙？”
徐方这次回答得干脆：“真仙一百零八位，完仙两位。”
陆然提出新的疑问：“完仙只有两位，那我懂了，环教和结教的两位教主，对吧？”
徐方点点头。
“但是一百零八位真仙是怎么回事？真仙是不可以修的吗？假如我今天修成了，那么不会变成一百零九位吗？”
徐方叹了口气，“不会，你修成真仙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你修成的同时，必定有另一位真仙逝去。”
陆然有些吃惊：“这要如何实现？”
徐方摊手，笑道：“天道如此，我也不知其中奥妙，所以说修成真仙是登天的难度，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需要机缘巧合。”
“一个‘缘’字，怕不是世间最难求的东西。”陆然感叹，继而又想起一个最近跟他说过要修成真仙的人来。
这何独俗，怕不是被人骗了？登天之难，哪有他说得那么容易？
但他又说，高人指点，只要我陆然离开纷离镇，不进入【浮图】，他就必定成功。
那我现在身在【浮图】，反过来思考，他不是必定要失败？
失败就失败吧，这种人，早该去死了。
徐方见陆然的眼睛滴溜溜地在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主动又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吧？”
陆然这才回过神来：“那这两位完仙教主，你给我介绍介绍呗？”
徐方摆摆手，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指了指天上。
【落魂云】之上。
意思是有人在看着呢，不可说。
陆然点点头，顿时明白，不是两位不能言说，而是以徐方的地位身份，他不能言说。
转念一想，陆然又问：“那这两个教呢？都是修道，为何还要分两家？”
徐方咂舌，心想你小子都来这【浮图】最后一段了，居然还在问这种人尽皆知的问题？
但陆然满眼真诚，确实不是装的，徐方只好有些不耐烦地回答：“这个问题，我这么跟你回答，有两个师兄弟，他们都很优秀，都对老师教的东西学得通透，但因为两人出身不同、个性不同，最终对于学到的东西理解也不同，于是他们就分家了，开始自己招收弟子，一开始都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理念，要优越于别人，后来，久而久之，收的徒弟越来越多，便……”
陆然见徐方停顿，接过他的话来：“便瓜分了这天下，是吗？”
徐方笑而不答，末了只是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仙教只是遵循天道，引导他们。”
陆然的眼睛，闪出一丝狡黠的光：“我懂了。”
徐方哂笑道：“你最好是真的懂了。”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但是天下人却都是仙教的，是这个意思吗？”
徐方的眼光，停在高天上的【落魂云】上，摇了摇头：“你这么说，也对，也不对。”
陆然不再纠结：“那好，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
徐方目不转睛：“你问。”
“最后一个问题，我想问你，谢桥到底是谁？”
徐方一愣，转过头来，像看什么妖祟一样看着陆然。
他终于想起，这小子有几分像谁了。
许多年前，他曾经见过这人……这人的残魂。
又过了许多年，他去过教尊的内室，教尊的内室之上，挂着一幅《威震太乙图》。
那画中仙身负长剑，潇洒飘逸，眉宇之间，正跟这个陆然，有几分相似。
他记得他当时一看到那幅画，便路都走不动了，连教尊方才带给他那巨大的压迫感都顿时烟消云散，他觉得自己似乎能从那画中，汲取无限的仙力，隐隐约约，好像觉得自己又能在修行中，更进一步。
教尊告诉了他那个人的名字。
谢桥。
徐方的表情，恍若大梦初醒，喃喃地说道：“这谢桥，教尊曾说过，他是全天下，第一个修炼成完仙之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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