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第七天的时候，一道秉承贞宁意志的文书从司礼监发出，刑科批签，都察院审核中间没有半点耽搁，很快就到了陈殿的手上。
也就在第七天，东厂牢狱里关押的犯人们咽了气，死之前，受尽了凌辱，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的姓名都讲出来的黎家家主死相极惨，体无完肤，理由竟是这老头子太吵了。
也许，黎克沉也后悔过，不是自己的贪婪也不会带领一大家子人走到这一步，也羡慕那个当了一辈子死对头的林天雄，能死得痛快。
没有人在意这些小人物的死活，朝堂之上波诡云谲，阉党的人只是暂时憋下了这口气，等缓过来，就要叫这些不识时务的老东西好看，敢跟他们做对，玩这种釜底抽薪的把戏。
临行前一天夜里，李慎和徐赛群一同来到了陈殿的住所。
这两人，论官职，一个是陈殿的上司，一个是陈殿上司的上司。
陈殿不敢怠慢，倒不是因为徐赛群身份的原因，而是这个时候徐赛群能出宫见他一面，两手空空，怎么可能好意思不带登门礼。
徐赛群穿着一件交领右衽深色长袍，外边罩着青色披风，这个去年秋冬被师徒俩架着一起发动宫变的锦衣卫指挥使也不知道是该感谢师徒俩，还是该骂师徒俩一声。
伴君如伴虎，那位少年君王在外喜怒不言于表，可他这个常伴左右的近臣却能看到少年君王每次下完朝的阴翳与暴怒，特别是这几天，面对阉党集团的一片反对声，这位年轻气盛的君王要不是深知大周朝还需要这群家伙，恨不得提起剑一人戳出一个窟窿眼来。
徐赛群只觉得自己承受了自己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前天下朝回府，家里那个婆娘还说自己这段时间瘦了不少。
“陈殿啊，你小子在外边惹祸，徐叔给你擦屁股，你就拿这招待徐叔？”
徐赛群嚼着嘴里的廉价茶叶，今个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能喝上这小子亲自泡的茶，沾的不知道是不是深宫里那位的光。
李慎佯怒，怼道：“你可别得了便宜卖乖，几时见过外人有这么好的待遇过？也就你徐大人来了，才能有这么隆重的礼遇。”
徐赛群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再了解自家挚友是个什么德性不过的他哼道：“这几天不是我在陛下面前给小殿说好话，你以为这事能办的这么顺利？”
李慎连忙打住：“得了得了，改天我请你去长安街好好啜一顿，今天陛下心情还不错吧？”
徐赛群提了提腰间革带，敦实的身板像堆积成一陀了一样，他这才舒心几分，要不是陛下心情好了些，他是真的担心哪天火就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由着两人斗了一阵嘴，陈殿说道：“徐叔，说正事吧，等下弄太晚婶子可又要以为你去教坊司那边寻欢作乐了。”
李慎面不改色，仿佛啥都没听见。
“没大没小。”徐赛群白了陈殿一眼，“你小子比你师傅聪明，这次去衡原，陛下点头了，我会让天眼的人暗中协助你，但是陛下也说了，一切得按规矩来。”
陈殿听到天眼两个字的时候，脸上也有些难得的喜悦，这对他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徐叔这份登门礼可太贵重了。
作为锦衣卫中最神秘的机构，天眼组织掌握在历代锦衣卫指挥使手中，除此之外，只有天子一人知晓，而李慎和陈殿还是因为和徐赛群关系莫逆的原因，才知道有这么一个机构的存在。
传言，天眼仅流露冰山一角，都足以令天下大乱。
李慎激动地搓了搓手，“老徐，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早给我说，不然我今晚就带着你去西长安街阔气一回了。”
徐赛群没搭理李慎的马后炮，反而有些语重心长叮嘱道：“这话当我替你师傅说的，衡原一行在咱们这些老人眼里都是凶险万分，那里不是泰安城，也不是关中，那里是某些人经营多年的龙潭虎穴，关系复杂，盘根错节，我和你师傅也帮不了你太多，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李慎想打断，但徐赛群难得较起了真继续说道：“但是你只管干，捅破了天还有我们在京师给你撑着，只要徐叔我一天是这锦衣卫指挥使，你师傅，还有你，都由我罩着。”
这就是太祖一手创办的锦衣卫该有的风骨，他们可以在君王蒙蔽视听时暂避司礼监和东厂的锋芒，忍辱苟且，但他们依然效忠着这个生养他们的大周。
陈殿喉咙微动，这些没有血缘关系又对他流露出莫大善意的人，他却最不擅长回应。
“徐叔，陈殿若是能活着回来......”
“别说那些屁话，徐叔我先走了，等下晚了你婶子可真要骂人了。”
徐赛群起身，瞄了一眼外面的夜色，裹紧身上的披风大踏步走了。
陈殿起身送到门口，再回来时，便看到了难以忘怀的一幕。
惺忪的烛火下，永远是一身银白色飞鱼服，有些萧瑟落寞的身影背着手来回踱着步，越是想表现得大度轻松些，却越纠结。
那张脸，真的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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